時間,以億年為計量單位的時候會講述怎樣的故事呢?
美國非虛構作家約翰·麥克菲曾經比喻,如果地球45億年的歷史是從人的鼻尖到伸開手指尖的長度,那么整個人類歷史,只要用指甲銼在那個手指尖的指甲上銼一下,就被銼掉了。
中國科學院脊椎動物演化與人類起源重點實驗室主任朱敏探索了人類歷史“半個手掌”的長度。
照向人類根本問題
他研究的是人類的根本問題。站在演化樹下看,人類只是其中非常細小的一支,與恐龍、鳥類同屬于四足動物的分杈。而所有這一切都是由一群上岸的魚開始的。
“我們和魚的共同特征多得超乎想象,比如長有上下頜的嘴巴。頜的起源是4億多年前脊椎動物出現后第一次具有革命性意義的重大演化事件,也是生命演化史上最大的未解之謎之一。”
朱敏領導的國際古生物學家團隊發(fā)現了一條目前已知最早的擁有上下頜骨臉部構造的古魚。這一發(fā)現填補了生命演化的“缺失環(huán)節(jié)”,顛覆一長段演化歷史,演化樹的“枝杈”因此重新排列。
朱敏最突出的品質是堅持。他是國內培養(yǎng)的第一位古脊椎動物學博士。“讀研時正趕上出國熱,同學紛紛選擇出國,我留下了。”說起當時的選擇,朱敏微笑著重復了兩遍原因,“中國早期古脊椎動物研究20世紀80年代就處于國際前沿水平了。”
他對自己的專業(yè)有信念。后來,因為科研項目他去法國做博士后,項目完成后又回到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繼續(xù)做研究。“我想研究古生物,雖然當時國外的生活條件好,但是我們國家科研前景好,有外國沒有的。”
“外國沒有的”是云南曲靖。4億多年前,這里是一片處于赤道附近的熱帶淺海,是當時最高等動物魚類的“王國”。4億年海陸更迭,這個看似平淡無奇的小城,在層層疊疊的地層中保存了生命演化的珍貴信息。這些信息過去從未為人所知。
“我的運氣不錯,科研上一直比較順利。”但朱敏馬上又對運氣有所否定,“是經過上一代學者的開拓、奠基,找到了云南曲靖,框定了相對固定的化石挖掘地點。”
他把每日的野外工作概括為“收集兩書包三億年左右的化石”,結束后要抓緊時間整理資料,進行檢查、補充、修正、核定野外記錄等,對存有爭議的問題,要再回到野外進行修正,最后小結當日工作,研究次日工作。盡管如此辛勞,他也要再去4億年前的地層“跑一跑”。
找到“圣杯”
這些“跑一跑”的成果將人類的認識向前推進了將近1億年。
長期以來,古生物學家只能依靠顯微鏡,才能看到志留紀有頜類一點骨頭碎片或者細小的牙齒。在志留紀地層中找到完整保存的古魚,是世界各國古生物學家們夢寐以求的“圣杯”。
朱敏帶領團隊找到了。
它來自4.23億年前,只有20厘米,有著盾皮魚的身體,卻有硬骨魚才有的嘴巴。
在這條名為“初始全頜魚”的化石發(fā)現之前,演化譜系假定盾皮魚和硬骨魚、軟骨魚之間夾著棘魚。而現在,這一點被推翻了,是盾皮魚的一支演化出了硬骨魚。“如果我們戴上演化的眼鏡看它,實際上就看到了人類全部臉部骨骼4億多年前最早出現時的樣子。”朱敏說。古脊椎動物學會副主席約翰·朗(John Long)教授撰文稱,“對古生物學家來說,找到這條魚就像物理學家找到了‘上帝粒子’。這可說是自始祖鳥,即第一塊在恐龍和鳥類間架起橋梁的化石以來,最激動人心的化石發(fā)現之一”。
激動人心的還有很多。朱敏帶領的研究組是世界級的明星團隊,斑鱗魚、孔骨魚、東生魚、曙魚、夢幻鬼魚、長吻麒麟魚等研究成果屢次刷新人類對進化的認知。但他從不用“打開了一扇大門”來形容自己的成就,“我們就是打開了一扇窗,從這扇窗里窺視生命的歷史”。
瞬間的喜悅背后可能是漫長的探尋,完成一次考察研究的工作流程要寫滿3頁紙,但每一個步驟朱敏都喜歡。野外考察他喜歡,身材精干的他,步速很快,現在去野外他仍然是領隊。“有蜘蛛網先掛他身上,不好走的路他走了我們避開。”學生朱幼安說。修復化石他喜歡,“心里有什么情緒,在修復化石的過程中也會歸于平靜”;做研究他喜歡,一坐就很久不動,為了強制自己活動活動,他午飯時步行去大概公交兩站遠的食堂吃飯。
不斷認識未知,解決科學問題最讓朱敏快樂,“對科學家而言,如果你的發(fā)現和觀察,能夠給整個人類的知識體系留下一筆,我覺得這輩子就沒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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